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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算术里,有一个经典题目,叫鸡兔同笼。
话说鸡兔同笼,共有30个头,88只脚。求笼中鸡兔各有多少只?
作为数学题,假设一下,没有问题。
但,实际上,鸡兔同笼,是不可能发生的。
据说,台湾著名电影明星胡茵梦,数学不好。老师让她算鸡兔同笼,她就火了。质问老师:为什么把鸡和兔子,放在一个笼子里?谁见过鸡兔同笼的?
被胡茵梦这么一问,数学老师反倒晕了。
鸡兔同笼,是违背常识的。因为,鸡和兔子,不是一类动物。
分类,而不是将不同类别的知识混为一谈,是建立正确的知识体系的基础和前置性工作。
没有分类、或者错误分类的知识体系,就像落叶满地;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知识点;但是,叶子之间是如何关联的,来源和去向,都无从得知。
正确分类的知识体系,就是一棵知识树。源于一个共同的根,自上而下,逐步分叉,枝干相连,直到每一片叶子。
今天的图书目录,即是如此。
可惜的是,这种分类,不是中国的,而是西方的。
或者说,中国古人不是没有对知识分类,而是采用了一个错误的分类方法,得到了一个错误的分类体系。
2
说中国古人没有正确的知识分类体系,很多人是坚决不能答应的。
他们认为:西方有西方的分类,我们有我们的分类;西方的分类,也许是对的;但是,不能因此说我们的分类是错的啊。
在坚持错误的观念方面,国人一向是异常勇敢,而且坚定。
近年,在复兴国学的浪潮中,紫禁城也成了网红。前故宫博物院院长以及一干人马,趁势建立了一个新的学科:故宫学。
我任职的单位,和故宫关系不错。于是乎,故宫的一班研究人员,就在鄙人所在开办了故宫学专题讲座。我很想去参加一下,但,不是为了听讲,而是为了正名。
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紫禁城能搞一个故宫学,英帝国是不是可以搞一个白金汉宫学,法国搞一个凡尔赛宫学、卢浮宫学,俄罗斯搞一个克里姆林宫学,奥地利搞一个美泉宫学,我国的西藏再搞一个布达拉宫学,北京市搞一个恭王府学,西安、南京、杭州、洛阳等各大古城,也有样学样的话,该出现多少“新型学科”啊。
但,可能是鄙人孤陋寡闻,从来没听说英国、法国、俄罗斯有类似的说法。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一种正确的学科和知识分类方法。
换言之,紫禁城是个例,而不是一个类别。类别可以撑起一个学科,个体却不然。就像人类学是一个学科,我们却不能说亚历山大学、凯撒学、拿破仑学、彼得大帝学,或者康熙学、雍正学和乾隆学一样。
3
中国古人的学问,是一体的;没有分类,也没有分科。
简言之,是以一贯之。
比如孔子的思想,在《论语》。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学问,融于一炉,像极了中国人的大锅菜。
孔子乃“万世师表”,其思想和言论,不用说,是十分广博的。然而,《论语》一书,别说分类了,连分篇都是非常随意的。《论语》一书,没有主题,每一篇也没有。因为没有主题,每一篇的小标题,直接取了该篇的前两个字。“学而”是第一篇的篇名,这是个啥名呢?不是名词、不是动词,不是一个词,不知所云。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万世师表”都不分科,后世能超越孔夫子吗?No。
叙述中国漫长的“学术史”,非本人所长,管窥一下吧。
直到清末,中国文人士大夫所撰,依然是杂烩式、笔记体书籍,天下万象,无所不包。大凡天文地理、文物掌故、宫闱秘事、婚丧嫁娶、节妇孝子、兵法钱粮、妖魔邪道、鬼怪传奇、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一方面,可以说,笔记是自由开放的;另一方面,可证清代之前的传统学术,于知识分科依然是很薄弱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鉴别。古希腊“三杰时期”,几乎与孔子同时,知识分类已经有了科学的依据和泾渭分明的学科。科学的归科学,人文的归文人;写实的归写实,虚拟的归虚拟,学科之间有了明确的分水岭。
亚里士多德把科学分为三类:理论的科学——数学、自然科学和后来被称为形而上学的第一哲学;实践的科学——教育学、伦理学、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学等;创造的科学——即文学、诗歌、戏剧、雕塑、绘画和建筑等。
这一分类,迄今依然适用。
理论的科学对象是“物”——如果我们将“物”,看作是上帝、造物主之作,那么,这一大领域的学问,旨在探讨“为什么”?如牛顿和所有自然科学家所作的,意在理解上帝创世的奥秘。是否可用,原在其次。毕竟,人不是神,没有神之能力;知道了为什么,也做不到,或难以做到。比如光合作用,科学家们揭示了其中奥秘,然而,人类还是不能制造出一片叶子。
实践的科学,对象是“人”——凡人、家庭、民族和国家,皆归于此。这一领域的学问,也重视“为什么”,但更要紧的是“如何”。古人说“学以致用”,应该是这一范畴。
或言之,关于人、社会的学问,是好是坏,有一个唯一的检验方法,就是该学问对人、人际关系和社会的影响:看它造就了怎样的人格、人际关系和塑造了怎样的社会。要是人人诚信、邻里和睦、社会和谐,就是一种好的社会理论;反之,要是人人欺诈,以邻为壑,所有人对所有人处于一种怀疑甚至是敌对的状态,就是一种坏的社会学说。
创造的科学,对象是“人造物”——“人造物”之本质,是无中生有,是虚构而非实际,如小说家、音乐家、戏剧家之工作。因为是人造物,是无中生有,所以,我们不能以实际的人事,去和小说中的人事比对,且论高低。
亚里士多德个人的著作,也反应了分类的基本思想。如:
政治学:《理想国》;
哲学和逻辑学:《形而上学》、《范畴篇》、《前分析篇》、《后分析篇》等。
心理学:《论灵魂》、《论梦》、《论记忆与回忆》等。
伦理学:《尼可马可伦理学》,《大伦理学》等。
动物学:《动物志》,《动物的运动》等。
此外,还有《家政学》、《修辞学》、《诗学》、《论植物》、《物理学》、《气象学》、《政治学》等。
有人说,中国学术长于综合,西方学术长于分析。
世纪老人周有光先生不赞成这种说法,他说:中国生活缺乏物质,中国学术短于分析。西方生活不缺乏精神,西洋学术不短于综合。不要用自我安慰来欺骗自己。
古人不分类也是有“理论”根据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天人合一”——天地人三才互感、互通,并在唯一的内在法则支配下运行和变化。“理一分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万物,宇宙万象,大千世界,众生芸芸,看上去是一个缤纷无限的万花筒,总不过一个道理。道理道理,道就是理,理就是道。老子言道,朱子说理,二者一也。
基于这一基本认识,才有“大儒治国,小儒医人”——天道、人道、医道是相通的,甚至是相同的;才有“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国家如庖丁解牛;才有“天人感应”,才有“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才有以星空格局、映射人间秩序。
根据儒家的宇宙观,天上之星云,也是符合儒家之礼的;也有主次和等级之分,紫微星是帝星,其他星辰都围绕着它运转,就像大臣们护卫着皇帝一样。天界和人界,有相同的运行法则。皇帝,是紫微星下凡;每一个人,也都能在上天找到一个相应的星宿。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都是天星下界。
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并不是关注天体,而是通过“天象”,推测人间将会发生何种异动。尤其是,通过紫微星的运动,预测天子的未来和运势。在这个意义上,古代天文学,不是天文学,而是礼学。
不过,“不分类”并非中国独有。按照法国人类学家布留尔的理论,原始思维的特点是“互渗律”,即把任何事物都看成是普遍关联的。这种关联,未必是紧密的,却是混沌的;就像一个胚胎,还没有发育到可以辨别眉目的状态。各个器官还没有独立,浑然一体。
此时,不是不分,是分不开。
如果,胚胎之“未分”态,是胚胎处于发育早期的标志的话,那么,知识不分类、不分科,是不是也是学术发展的早期阶段呢?或者说,不分类不分科是中国古代学术幼稚的标志之一呢!
窃以为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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