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我写过一篇同名的文章,大意是说,一个学科发展的根基,在于建立一个清晰、简明和可计量的单位。比如信息科学,得益于比特;力学之进步,起始于如何计量速度和加速度;热力学建基于焦耳,电能以瓦特计算。计量单位发生变化的时刻,整个学科的面貌会为之焕然一新。近两年十分火热的“纳米”技术就是一例。其实,“纳米”也是一个距离度量单位,但是,因其微、小、细、密,以这个尺度观察物质世界,自然的景象与我们原来的描绘发生了“量”的飞跃,也带来了物理科学发展全方位的“革命”。存储器最初以KB1024B)计算容量,PC内存大小由4KB16K,直到1024K。上个世纪90年代,1024KB是顶级PC的内存配置。而后,MB1024KB)取代了KB,计算机“发烧友”发现,原来局促狭小的内存空间已经可以任由程序“跑马驰骋”了。计量单位之“革命”,触发了某一个技术领域的革命性变化。

中国农村的改革,也是一个“计量单位”的调整。大哄大嗡的人民公社,是“大锅饭”,“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三级分别是公社、大队、生产队或者生产小组,最小的劳动单位是生产队。生产队大小不等,有的多达四五百人,有的也就三五十人。第一个包产到户的安徽凤阳小岗村,签字画押的19个农民,就是一个村民小组的成员。“单位”是集体,是生产队和村民小组,每一个人的劳动贡献和报酬很难界定清楚,最终的结局是农业生产萎缩,农民生活贫困,农村一片死气沉沉的凋敝景象。改革的手段是打破“大锅饭”,“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取代了原有的“集体经济”,这么一个“简单”的“单位调整”,中国农村的经济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中国农村的改革,是一个非常“纯净”的“单位变革”的实例。所谓“纯净”,是说除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样一个“政策注入”,政府和城市经济并没有向广大的农村投入一分钱,相反,农村要向比较富裕的城市“输血”。换句话说,一个恰当的经济计量“单位”,是决定改革成败的“开关量”,找到了这个开关,其余问题的解决就容易得多。对比城市改革的进进退退,反复曲折,可以肯定的是,决策者并没有找到开启城市经济的“开关”,而是“手提肩扛”地取水,事倍功半是势所必然,想取得农村一样的“惊人成就”只能是幻想。

北京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都,今年是北京建城850周年,围绕北京“建城850年”开展的一系列活动,将很多掩埋在历史烟尘中的记忆重新展现在普通民众的眼前。不过,一个难以回避的事实是,除去政府“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外,大多数的历史性建筑都风雨飘摇,破败不堪,就像是现代人遗弃的孤儿随风而逝。沧桑得更像历史遗产,破败却让人联想到后来者是否是一个“不理世事、撩猫逗狗”的败家子。

宫殿、庙宇、王陵等宏大的纪念性建筑如此,民居的状况如何呢?北京以四合院著称,可是,偌大的北京却很难找到几处像样的四合院。前门以南、北海以北、毗邻紫禁城的南池子,或者说,从任何一条超宽超靓的北京马路再进深200米,就会发现连绵成片的平房,像害怕寒冷的乞丐一样不顾体面地拥挤在一起。每当穿过这些“安详、静谧”,颐养北京人生气的“精神院落”,我都会不自觉地想到一个“拆”字。北京是一个阴阳两面的城市,阳面——北京被誉为最具活力的、发展速度最快的国际化大都市;阴面——北京民居的衰败速度也十分惊人。或者说,当我们大兴土木准备建设一个新型城市的时候,城市另一半的肌体却以更快的速度被侵蚀损毁。我们无可避免地落入了这样的轮回——盖了新楼,塌了旧房,旧房翻新,新房子又破败不堪了。危房破屋像前清遗老长长的辫子,总也挥之不去,成为“新奥运、新北京”隐隐的伤痛。

文献记载,解放初期,北京旧城内共有房屋1700万平方米,其中住宅1100万平方米,绝大多数为平房。当时危房只有80多万平方米,仅占房屋总量的5%左右。而到了1990年,根据房管部门的统计,旧城内平房总量为2142平方米,其中危房1012万平方米,占平房总量的50%右。住房的修旧盖新是一个基本的自然节律,可是,同一时期危房的增长量远远超过总的住宅面积的增长,就不能不令人思考其中深层次的诱因。

北京市规划委员会总规划师朱广嘉认为:过去北京大量的传统建筑历经数百年还保持一种基本完好的状态,其根本原因在于它的产权是私有的。解放以后产权制度、住房政策的反复变化,使得各方的权益和责任不清。大量的公有住房由于房租很低,房管部门不能保证其基本条件的维护,更谈不上住房条件的改善和建筑风貌的保护。即使是私房主,由于其基本权益得不到保障,也谈不上对房屋的维护,因为不知道何时,一旦有一个开发项目,其房屋就可能被拆迁,房主自然无心去维修房屋。另外,还有一些出租的私房,由于出租的对象、承租人应付的租金往往由政府制定,私房主自然也就没有义务和能力承担维修和维护的责任。上述情况无疑加速了四合院状况的不断恶化。

专家的意见如此,普通百姓的描述虽然不够“学术”,但也一针见血,切中要害。住在南池子的一位居民解释说:住公房的人不修房子,是因为这是房管部门的事;住私房的人不修房子,是因为怕自己修了,过几天就被拆了。所以,只能等政策。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小修小补可以修缮的房屋被拖垮了,日渐荒废,终于成为危旧房屋。

[subtitle=]

看来这是一个尽人皆知的事情——自己的孩子自己抱,自己的房子自己修。追求产权“计量单位”集体化、国有化的结局是,大量公有住房不能及时维护,历史悠久的北京成为名副其实的“旧城”。上个世纪8090年代,到过北京深处的人都会感叹,居民住房的破旧程度远远超过当时依旧贫困的广大中国农村地区。即使在今天,还有成片的危旧房屋亟待改造,仅列入北京市旧城改造重点区域的就有27个区域。可是,这么一个看似简单通俗的公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明明白白并照此办理呢?也不尽然。

还说北京的房子。北京1套电视节目有一个《特别关注》栏目,今年夏天北京雨水多,年久失修的房屋漏雨,是租住公房的人最头疼的事情。《特别关注》颇为热心,“群众利益无小事”,在这样的新闻理念指导下,《特别关注》多次关注漏雨之后房屋的修缮问题。一次是批评报道,说的是某居民的屋顶破损,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不大的房间里没有立足之地,塑料的、铁的、大的、小的,各种花色的盆子一字排开,像是脸盆专营店。从电视画面看,户主人苦不堪言;作为观众,也不由得顿生恻隐之心。

可是,房屋管理部门是“稳坐钓鱼台”的。第一次,房管部门的人说,现在下雨,无法处理——言之有理;第二次,房管部门公休,大概是天晴之后,户主在一个星期天找到了房管部门,自然大门紧锁;第三次,值班人员说,水泥缺货,已经采购去了,再等一、二天;户主人第四次找到房管部门的时候,领导说,今天不行,因为工人事先已经预约走了,明天吧。态度和蔼诚恳,户主人只感到自己给房管部门的人添了麻烦。第二天,工人来了,一架梯子,两个工人,爬上房顶,15分钟之后下来了,说:好了。

《特别关注》的评论说(不是原话,大意绝没有更改):都说“群众利益无小事”,可就是有些人不把群众的疾苦放在心里,不想百姓之想,不急百姓之急,这种官僚作风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随后,又下了一场雨,另一个某居民的房子的一面墙塌了。这一次,房管部门雷厉风行,冒雨加班,风停雨止的时候,倒塌的山墙又垒起来了。这真是一场“及时雨”,房管部门以此挽回了声誉,《特别关注》证实了自己的观点,而倒塌房子的户主着实感受到了党的温暖。

换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特别关注》的观点或许就非常滑稽可笑了。如果房子不是租住的公房,而是个人的私产,结果会是如何呢?退一步说,如果租住的不是公房,而是私房,结果又如何呢?我自己的经历是,一个在北京租房的朋友,防盗门坏了,打电话通知房东,房东第2天就带人修好了。问题的症结还是一个“产权单位”,说白了,就是这是谁的房子。自家的房子漏水,不会等到第二天修补,拖延时间,裂缝只会越来越大,屋内的家具、电器也会遭受损失;租给他人的房子,也不能怠慢,否则,租户会在房租上对抗和不合作。只有公房处境尴尬,住户没有维修的内在积极性,作为产权所有者的房屋管理部门也因为“一大二公”而对“公共资产”的毁损熟视无睹——这才是《特别关注》应该予以关注的。

这就是所有经济问题的核心所在——产权,只有量化到具体的个人的产权界定才是“清晰的产权”。很多国家包括我国的香港地区,在受理公司注册申请时,要求投资者必须是独立的自然人而不是“集体概念”的法人,目的就在于明确产权并以此划分各自的权利和义务。也就是说,就产权而言,计量单位是“个人”,而不是任何大于1的其他单位,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

不过,经济世界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了人们精确计量的能力水平,即使在被看作“一丝不苟”的会计学科,也并不是所有的资产都能“毫厘不爽”地量化为数字,比如企业的品牌、商誉、技术专利等无形资产,就只能得到一个大致匡算的结果。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够跟踪到“单位”发展的轨迹——精细、可计量、数字化的“单位”逐步取代概念性、说明性和模糊性的“单位”。

2000年“网络经济”高涨的时候,中关村一夜之间出现了许多“知本家”。“知本家”的缘起,是因为随着科学技术和教育水平的提高,高素质的劳动者和知识在价值增值过程中的作用日益凸现,一些网络明星更是两手空空,头脑中一个“诱人的故事”就能吸引到大量“天使基金”。传统意义上“资本雇用劳动”的观念被颠覆了,Idea、概念、“点子”和莫须有的“神话传说”俘获了投资者和股民手中大量的游资。“媒体经济学家”更是坚信:古典经济理论难解“新经济”的独有风情,死板教条的资产负债表所描绘的企业形象失去了网络公司固有的风韵。一时间,知识经济来了,知识“革”了资本的命,“知本家”登堂入室,君临天下了。

“新经济”席卷中国大地的时候,最得意的是在校大学生。因为,他们年轻、活跃,更有无可计量的知识。按照“媒体经济学家”的标准,他们是最纯洁、正宗的“知本家”——除了头脑中没有变现的知识,一无所有。可是,一个来自网络的帖子,让“知本家”们特没情绪。

有一个网友,他的网名叫“非常富豪”。他说,我是高校研究生,在读,人好、勤奋。但是,我的女友上周离开了我,准备嫁给一个小富翁,我告诉她,我才是大富翁,我有不可量计的精神财富,我也有知识可以转化为物质财富,我可以向比尔·盖茨、张朝阳学习,做一个年轻有为的知本家,就是那个知识的知,知本家,但是,她还是走了,去嫁一个酱油厂的小老板。他问,该怎么办?

帖子一出,网络上下一片哗然。

新经济从此一蹶不振。

有人怀疑,这个自称“非常富豪“的人,必定是那个带着老花镜的“古典经济学家”。

传说,还在“知本家”得势的时候。“知本家”邀请资本家在辉煌壮丽的假日酒店共进晚餐。“知本家”虽是东道主,付费却是AA制——新派的风气。席间杯殇交错,酒色摇红,晤谈甚欢。买单的时候,资本家刷卡;“知本家”却伸出了自己的脑袋,在读卡器上晃来晃去。资本家很是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在干嘛,不舒服吗?”。

No,我在买单,因为我的资本在大脑里”。

故事的真实性暂且存疑,其揭示的道理却明白无误——资本的计量单位是人民币,“知本”的计量单位是什么呢?这是“媒体经济学家”所没有考虑的。也许,“媒体经济学家“的逻辑是,传统的资本是建立在计量单位基础上的,而“新经济模式”的“知本家”是不需要计量单位的。可是,市场天生有一双势利眼,就像那个嫁给小富翁的姑娘一样,虚拟的、难以数字化计算的“新经济”终将被抛弃,唯一长久的是回到“数目字管理”老路上的踏踏实实的经济发展。

话题:



0

推荐

刘云枫

刘云枫

154篇文章 5小时前更新

刘云枫,1965年10月出生,汉族,河北省井陉县人。天津大学工学硕士,北京交通大学管理学博士。以科学思维,阐释社会、历史与文化。现任职于北京工业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文章